於柚暫停打字的手, 伸了個懶腰。

以前不覺得，在電腦前一動不動會讓肩膀連帶脊椎酸痛不已。她點擊“保存”，暫時將故事的劇情扔到一邊。

寫多少字、每天發多少都沒有一個固定指標。

本著凡事要謹慎的原則, 她決定先找周圍同樣處境的寫手詢問。

“叩叩叩！”

她看向對面，試探著說了個“你好”。

下一秒, 猩紅色的瞳孔如蝙蝠般悄無聲息從黑暗中冒出來。隨後, 一眼不眨地盯著她，宛如一尊雕像。

“你現在有時間嗎？我有幾個問題想請教。”

於柚盡量用最平和的語氣請求。不管對方脾氣如何，禮貌對待準沒錯。

事實上, 確實如她所想的那般, 黑影沈默片刻，發出蛇吐信般的“嘶嘶”聲，“新來的？我是140號。”

“這是你的名字嗎？”

“不，這裏所有成員都用編號稱呼彼此。等你轉正，也可以繼承一個號碼, 成為駐站員工。”

光影搖晃的剎那, 140號露出了一半臉。那張面孔已經徹底腐爛，皮肉外翻, 傷口冒著淤血, 看上去是久未處理，任其自生自滅。

若是人被傷得這樣重，恐怕早就沒了性命。

“那在你創作的時候, 是怎樣做到身臨其境的啊？”於柚再接再厲地問。

“我的第一本書, 用的是我死前的記憶。”說到這時, 140號面容陰沈又扭曲, 好像在拼命壓抑著什麽。光影錯亂間, 在它的臉上落下深色的陰霾。

見狀, 她急忙將話題就此打住。

第二個對她的打招呼有所回應的，是右手邊被開膛破肚的人影。

它笑起來時，肚子裏的血塊也在到處飛濺，腸子、內臟的碎片使得四周紅彤彤一片，像極了兇案現場。

“我是2440號。”不等於柚詢問，它便大大咧咧地做自我介紹。也許是身體殘缺的緣故，它的聲音聽上去破碎無比。

“身臨其境？哈，你多寫幾個故事就會了。”

“嗯，實在想不出來的話，出去放放風，自然而然就明白接下來該寫什麽。”不等於柚發問，它搶答般振振有詞道，“但別去太久，如果你不願在屍體上留下難看的疤……嘿嘿。”

自此，於柚已大致明白自己所面臨的是怎樣一種局面。

“更新呢？每天一般寫多少？”她繼續追問。

“看你的劇情發展。”2440號給出的答案很模糊，“不要太快也不要太慢，具體的度你自己把握。”

——聽上去如同廢話，跟沒說一樣。

於柚聳聳肩，不再追著此類問題不放。有個最簡便的方法可以驗證：明天她試一次就知道什麽行，什麽不行。只不過這個副本僅有一次死亡機會，她可不想稀裏糊塗地結束，能提前打探到的消息還是要提前問。

“多謝。”點點頭，友好地與鄰居告別，她再度回到電腦前。可能是心境問題，如今的她，忽然覺得被關押的牢房還挺寬敞。

住習慣後感覺也沒那麽怪了，可能這就是人強大的適應能力？

緩緩呼出一口氣，她先將剛才聽到的信息整理到文檔之中，再開始調出碼字界面，根據數分鐘前的後續往下編：

“……我沒跟著一起找。

在他們眼中，我是撒謊的那一個。因為無論是前臺的住房記錄，還是監控，都明明白白寫著我不是一個人住。

還有另一個人。

‘你要是再不說實話，可就具有嫌疑了。’經理找到我，苦口婆心地勸說，‘警察同志那邊肯定會以你為突破口，到時候公司這邊也無法——’

‘我不知道。’我自始至終都是這一句話。

‘你……唉。’

他們看我的表情有些怪異。警惕之餘，還有無法隱藏的恐懼。

恐懼是個好東西。

被帶去做筆錄時，我饒有興趣地想。同時，目光也變得木然。

警察問什麽，我答什麽，態度無比配合。只不過，大部分問題我都答不知道。

‘我是真的不知道。’說出這句話後，負責做筆錄的男人頭疼地揉著眉心，用探究的眼神看著我：

‘根據附近的監控，你沒有離開房間。而且，屋裏的一切我們都搜索過了，沒有兇器，也沒有血跡殘留。如果你並非專業的嫌犯，這事跟你確實無關。’

啊，又來了，熟悉的腔調。

‘你只需要如實告訴我們當時的情況。’他總結道，努力放松著面部肌肉，作出和藹的模樣。

我冷眼瞧他，不發一言。

見氣氛有些僵，旁邊的一個女警站起來，在其耳邊低語幾句。

很快，他們匆匆離開，留我一個人百無聊賴地在桌前坐著。

燈是明亮到刺眼的白光，看一會眼睛難免酸痛，我開始在心裏懷念家中的橘黃色燈光。

暖色調，會讓我的胃口莫名變好。

走了一會神，耳邊再度傳來腳步聲，這回居然只有一個人來到我面前。

‘這個人，見過嗎？’

照片裏，是一個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，雙眼透出濃濃的疲憊，一副被生活搓掉層皮的滄桑模樣。

‘不認識。’我跟隨自己的第一感覺。

沒穿制服的年輕人深深看我一眼，一句話沒說，轉身走了。

我後知後覺地想起，他們所說的失蹤者，是跟我同住的女同事。那這個人為什麽給我拿一張男人的照片？

他也是警察嗎？

我眨眨眼，向窗外的走廊望去，除了值班員外，空無一人。

一切都像是我臆想出來的幻覺。

……

半天後，我被放了出去。

‘抱歉，是我們工作的失誤，鬧出個烏龍。’警官道歉的態度還算誠懇。

當然，在我見過的那麽多道歉的人中，只能算平平無奇，及格線上下。

‘嗯。’我抿著嘴，不接話。

也不用我說話，緊跟過來的經理就主動搶過話頭，一番客套下來，兩邊都皆大歡喜。

這事就這樣稀裏糊塗地塵埃落定。

回去的路上，經理拍著我的肩，連連說什麽‘委屈你了，回頭再找機會把團建補上’。

我半合著眼睛，沒有用心聽。

好困。

被叫去做了半天筆錄，幾乎沒有時間休息。坐在顛簸的轎車上時，我終於忍不住，放任自己陷入睡眠。

耳邊聒噪的聲音漸漸飄遠，取而代之的是死一般的寂靜。

我聽到了自己的呼吸聲，輕微，稍縱即逝。

睜開眼睛時，我發現自己又回到了家裏。只不過，並非躺在床上，而是趴在桌邊。

橘黃色的燈光傾瀉而出，為視網膜布上一層金邊。我擡頭怔怔看了一會，餘光掃到桌布上時，意外發現一副空碗筷。

——剛吃完飯的樣子。

我摸了摸小腹，打了個飽嗝。

一切都很明了，我想。

將碗筷歸類的時候，我瞟了一眼廚房地板，摞著幾個空蕩蕩的塑料袋，菜早在很早之前吃完了。

冰箱裏應該還有。

我慢慢踱步到冰箱門前，手放在門把手上時，鼻尖已嗅到無法掩蓋的腐爛氣息。

——又有東西壞了。

這次，是什麽呢？可惜今天我實在沒有開盲盒的心情，在原地站了一會後，轉身離開。

回臥室睡覺。

我總算想起自己來這裏是幹嘛的，慢吞吞向最裏面的房間走去。

入目所見，被子鼓起來一塊，好像在底下裝了個人。

人？

我盯著其看了半晌，繞到另一邊，躺了上去。

怎麽可能呢？

閉眼時，我近乎自嘲地想，‘它’已經走了。

對，‘它’已經徹底地從我的生活中離開。

不可能再回來。”

……

打下最後一個字後，於柚幹脆利落地點擊發表。

【章節上傳中——】

【上傳成功】

與此同時，她面前出現一個暗紅色的界面，有總字數、今日更新、追更人數等指標。

出乎預料的是，追更數居然有一千三百多。

超過一千便可以擴大活動範圍。思及此事，她立即拍下鐵欄桿旁的企鵝，呼叫004號編輯。

熟悉的叮叮咣咣聲響起，龐大的黑影費力彎下腰，將鑰匙插入鎖孔。

“哢噠。”

四周的一切又變成了兩室一廳，昏黃的燈光懸掛在頭頂，看著頗有幾分日暮沈沈的感覺。

於柚直接向臥室走去。

她說不清自己為何會產生這樣的想法，也許因為在她心裏，對這個故事的結局都持保留意見。而且，越往後寫，她越覺得寫作時的自己如被附體一般，流暢得過分，壓根不用經過大腦。但用鍵盤敲下的每一個字，都不真正屬於她。

這種怪異的感覺使她心中警鈴大作，下意識想弄明白到底怎麽一回事。

“吱嘎——”

門很輕易被推開，沒有遇到任何阻力。

燈依然是開著的，於柚自然而然看到被子裏鼓起的一團，像是人形。而另一側的被子則呈半掀開狀，仿佛前不久有人躺在這睡覺。

她一步步逼近床邊，彎下腰，指尖碰到被子柔軟的一角。

稍微用點力將其掀開，就能看到裏面的東西。到底是人，還是別的什麽。

然後，她就可以往下寫了。

——身臨其境的恐怖小說。

問題是，她自己又是否在其中扮演一個角色呢？

作者有話說：

有點糾結這個月要不要爭取個全勤呢（呆）

嗐，試試看吧，不行就隨緣_(:з」∠)_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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